长风无色

我报路长嗟日暮

【默俏】文學關鍵詞,E

哇哇哇哇哇更新了!!!!【奔走相告】

飄小刀:

E——Enlightenment(啓蒙)


 


俏如來還記得小時候常常搬家,鮮明記憶最早的起點便是他從舊家出來,小小的手掌上捧著半顆包子,抬頭一望父母親進進出出搬東西,而自己讓祖母牽到一邊階梯上坐著等。他還記得舊家鄰居那條半老的大黃狗,竄過來殷勤地搖著尾巴。俏如來年幼,手掌都還沒有狗嘴大,那狗兒抖著鼻子聞他手掌的肉包,當時俏如來護食得緊,捧著包子扭過頭不理牠。大狗卻以為他是在玩遊戲,興奮地舔他的小手背,俏如來用新學來的吹嘴脣遊戲「噗嚕嚕嚕」地要趕牠走,肉包卻一個沒抓穩、教大狗兒蹭掉到了地上、喜孜孜地叼去吃了。


俏如來記得自己大哭了一場。


 


坐車去新家的路上,俏如來哽咽著窩在母親的懷裡,罵那隻狗好壞好壞的。劉萱姑只是甜甜的、溫柔地笑,告訴他,我們忠兒半個包子都吃不下了,分給狗狗沒關係,狗狗吃飽了和你玩,你開心、狗狗也開心的。


父親開著車,學他那「噗嚕嚕嚕」的遊戲,俏如來憤憤然「噗嚕嚕嚕」回去,但那時候還不明白爸爸是在逗他呢。


「去,去新家,有狗狗玩嗎?」母親與祖母教了他好幾天搬家是什麼意思,小小的俏如來已經曉得以後要背新的住址、要去新的幼稚園、要交新的小同學小朋友了。


母親與祖母對望一眼,好像又與駕駛座上的父親默契地細聲說了幾句話,祖母湊過來教他學狗兒汪汪、貓兒喵喵,俏如來的注意力轉去了學動物叫聲去了,不再念著新家有沒有狗狗玩。


到了新家安定下來一陣子,父親從新鄰居那兒打聽好,從收容所領回來一隻沒幾個月大的土狗。


 


「牠跟大黃不一樣。」俏如來有點介意。


「當然不一樣,這是個小女生呢,你要把牠當妹妹一樣愛護喔。」


「當妹妹⋯⋯愛護?」


「愛呢,就是對人家好,而且不能亂打牠、罵牠,我們忠兒也不喜歡爸爸打你罵你對不對?」


史家從來不體罰的,俏如來印象裡就沒有被父親打過罵過,但這個年紀的小孩兒聽媽媽說什麼都說:「對!」


 


新家,新的學校新的同學,新的狗狗。到狗狗可以和他一起跑、一起玩的時候,母親說家裡要有新弟弟了。俏如來不介意,因為他可以愛護狗妹妹,一定也會愛護弟弟們的。


 


狗妹妹與俏如來一起長大,雙胞胎弟弟們卻沒有,因為他們在俏如來小學時走失了。俏如來的童年從此由繽紛轉向暗淡,他會在母親哭過一場之後靜靜地陪伴,並且更多地與狗妹妹混在一起。


上了國中,父親就鮮少在家了,那時俏如來還沒來得及學懂什麼是淒涼與寂寞,嶄新的學業先吸引了他的心神。


國中的第一堂數學課教的是負數,對俏如來而言是有趣的新玩意兒。二元一次方程式之類的東西劉萱姑也曉得教,放學回家母子倆會一起作題,學校的題目作完了,母親就再設計一道又一道的方程式讓他解,題幹有時是雞兩隻腳、狗四隻腳、猜共有多少雞多少狗的,解出來之後俏如來會撲著狗兒得意大笑,覺得數學好有意思。


因此到了高中時複雜的理科也沒將他難倒,只是家中狗妹妹老了死了更顯寥落,清冷的家庭生活和升學壓力即使不會將他壓垮、到底有些鬱悶。再加上史豔文已開始出現於各大媒體、領導社運,新聞中的父親、與極偶然極偶然抽空返家的父親形象很不一樣。少年早熟的俏如來其實已看清父母間裂痕的形狀,那像幼時狗妹妹與雙胞胎弟弟們玩耍時撞破的紗門,被草草地拿膠帶一貼,終究與原來的不同了。


 


俏如來半推半就地在父親期待下填了政治系當第一志願,雖然有望與父親一同為社會變美好而打拚,終究不是自己內心的想望。


因為排課的關係,政治系的大一國文在週二早上第一節,扣除週一忙著瑣事的開學日,那堂國文其實是俏如來大學生涯的第一堂課,而授課的默教授也不負眾望地來了堂震撼教育。


 


默教授一進門放完東西就開始點名,俏如來並且注意到默教授顯然對所有學生的長相均瞭然於胸,因為他可以在學生答「有」之前就先轉來目光。


「史精忠?」


「有!」


默教授的眼光又轉走了,俏如來後知後覺地將班上名單拿出來對,經過了開學前學長姐們帶團康的那一週活動,俏如來勉強能將同班同學認出八成,這時恰好與默教授一齊認識同學——雖然後來證明默教授根本沒有認識同學的打算,因為整個學期默教授居然只點了這麼一次名。


點完名後,默教授將點名單收了起來,慢條斯理地開了電腦PPT,眾人做好心理準備老師該是要自我介紹、說些修課規定課程內容那類,如學長姐們科普過那般,開學第一堂課沒哪個教授會正式開始教學,有些大膽的同學甚至這堂課都蹺了。


「我是默蒼離。」這是默教授的自我介紹。


「依學校規定,整學期三次點名未到視為不及格。」這是修課規定。


「這學年的國文課,我會告訴你一件事——你們過去高中學到的中國哲學史、文學史概念,都是錯的。」這⋯⋯這是課程內容?


 


「這話太中二了吧。」一位性格活潑些的同學低聲說,但沒幾個同學敢回應他,默教授甚至眼光也不給一個,便開始了課程的講述。


概念、概念,一個個概念定義又推翻,建構又重建,俏如來為默教授的學術視野深深著迷,勉力跟上了默教授的步調,幾乎頓悟一般將往年幼稚的思想整體昇華,在沈默得只有默教授話聲的教室裡心齋坐忘,望見默教授如仰止高山。


經過短短兩個小時的轟炸,默教授離去後同學們猝然爆發、鬧哄哄地,一邊抱怨這老師不近人情、一邊紛紛離去,唯有俏如來仍坐在位子上。


「史精忠,下堂德文,你不走?」


俏如來恍惚回神,「喔,我沒修德文,待會兒要回宿舍一趟。」


「欸?好。那中午一起吃啊?」


「OK。」


 


俏如來慢慢地收拾了書包,一路上想,就是這樣,這便是他渴望的大學課程。回到寢室,他在課程網上找到了默教授開設的全部課程,注意到默教授在中文系開了堂中國古代兵器通論,他嘗試進選課網、居然選上了。


隔天課上,默教授一樣點完名,兩句話完成了自我介紹與修課規則,馬不停蹄地便進入教學內容。俏如來發覺默教授的確學識淵博,也同樣沈浸在默教授的講課裡,只是在默教授點名而明顯沒有認出他時,心裡薄薄地有些失落。


從俏如來的角度看,默教授對他根本沒有印象,只有大三時成了默教授導生有過幾次簡單的對話。俏如來甚至懷疑默教授其實很討厭他,才會在大四戰國諸子學術史那堂課「惡整」他,三次打回他的報告。


 


直到俏如來進入碩士班,意外發現默教授其實是個純粹的人。像翻開一本封面設計極其單調的書,卻發現內中世界繽紛多彩,猶如群星圍繞著太陽,那樣炙熱、那樣猛烈,不經意會將他自夢中燙醒。


俏如來猛地坐起身,滿面通紅地探著被榻,防賊一樣先轉頭確認室友沒回來,雖然鬆了口氣、仍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去浴室洗褲子。


進兵營後這種尷尬的時刻偶然發生,但多數時間大男孩們已是疲憊得無暇胡想,俏如來幸運地從來沒在浴間撞見他人。隨著經歷漸長,這種幻想已有實踐的可能。


 


——俏如來深喘一口氣,又好像是被那劇烈的喘息嚇醒,驚擾了旁側的默教授,趕忙點起燈、還來不及戴上眼鏡,攬住肩頭就按撫他起伏不定的胸膛,輕聲問:「做噩夢了?」


俏如來偏過頭,好像這樣燈光便照不見他赧紅的雙頰,咬著唇穩著氣,把夢裡的爆發壓抑下來,臉卻被扳過去了。


「怎麼了?」視線不佳,默教授細瞇的雙眼好像是種審判的意態,「夢到什麼?」


俏如來被子裡的軀體猶然顫抖,索性鴕鳥似地垂下頭,埋進默教授胸膛裡。「你。」


默教授問不清個結果,被子裡試著安慰他的發抖,然而越往下越覺察成因了。


 


「⋯⋯」默教授扭頭先關了燈,寬衣之際輕輕的鼻哼似乎是調侃一樣,要親他親不到——俏如來把臉藏在枕頭間隙——這才再開口:「你提醒了我,最近該複習佛洛伊德。」


俏如來幾乎有些惱羞成怒,被翻過身來、最後還剩點理性時說:「你早上說在複習康德的。」


默教授處理完前置作業,還不忘辯駁一句:「剛好要寫個關於現代性的註腳。」


「唔。」俏如來忍過了開頭,只覺他的理性、他的現代性什麼的,在默教授出入之間退化散去,僅餘粗獷與原始,渴望與滿足,迷迷糊糊不能分辨夢境與實境,他鄉或仙鄉,像某個學者提過的「通過儀式」,經由某一孔穴而再生成為嶄新的本我⋯⋯那個學者是誰呢?


 


之後俏如來累得狠了,無能分析那些學者或是理論的名字,甚至連自己都有一時半刻的忘懷,有些還記得、有些就不一定了。


總是自知自覺的默教授認命地善後,但體力的勞動有助於追念回憶,今晚的、從前的,有差異、有雷同,不曾變改的或許是此心此理、此在此有,他回到被窩把俏如來攬住,覺出一種難言的甜蜜。


「啓蒙⋯⋯」俏如來模糊地說。


學西哲出身的默教授想起青年時做過的幾篇報告,老卷毛說康德和佛洛伊德都曾是某個時代的顯學、也許他可以投身相關領域什麼的。雖然後來默教授的博論跟這些哲學家沒有太大關係。


不需多複習、這些學說他已是很熟悉了。默教授想。他將俏如來擁在懷抱,更提醒了自己世界的形狀,在俏如來額上落下一吻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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